燕子飞飞的个人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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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一起看小说--42006/10/17 21:56:07

菊穿一件红底碎花布衫,那根又粗又黑的独辫子使她本来单条的身子更显瘦弱,黄黄的小小的瓜子脸上有对黑黑怯怯的毛眼睛,透出山乡女孩的温顺柔和。不知是营养不良还是天生体质纤薄,菊的胸脯扁平双腿干枯,已该圆实的臀部连微微起伏的线条也不见,从背影看上去只觉她还是个瘦小可怜的小女孩,似乎一阵过猛的山风也能把她吹倒.
  而菊已经十八岁,是大元母亲为儿子行过丰厚聘礼的未过门媳妇.她家住在离巴人村二十多里的黑松岩,今天一大早背了一大背干柴到大元家,一路上整个人都象被背篓吞噬了,远望过去只有一大捆干柴在蠕动爬行,走近定睛一看才猛地一惊:这么小这么单的小女娃儿,咋个吧那百多斤柴禾搬动的哟!
  菊就是一个这样坚韧拼力的山里姑娘,就像一株在贫瘠土地间顽强生长的野菊花,任随天灾人祸怎么折腾作践只要沾点阳光水露又能挺起纤弱的身子.
  大元娘很痛爱这个未来媳妇,只要她那淡红影儿远远地在山岩间飘动,她白多黑少的干枯眼眶里就会放出水润光彩,干沙喉咙忍不住要大声欢叫:"呃呀!菊也,我的菊也!我们大元的菊也!"
  当吼出"我们大元的菊也"这句时,妇人的噪音忽地高亢竟有了金属质感,她很得意的重复着使之播向整个巴人村,似乎在向众人宣告:可怜的穷寡妇也有了让人眼红的儿媳妇啊!
  菊勤快肯干一分钟也不闲着,从进院子放下大背柴禾起,扫地洗衣砍猪草喂鸡鸭忙得一片欢,然后让大元娘坐在院坝温暖的阳光下很细心地在她乱蓬蓬的头发里寻找虱子.老妇人慷懒地坐在温暖的春光下眯缝着眼一副又享受又自得的样子.
  一大阵尽心费力的劳作,菊饱满的前额起了微汗,蜡黄脸泛起淡红,整个人便有了些不失质朴的俏丽.她的红花衫子很久了,肩头上还补过一大快,不过菊的手巧,几乎补得让人瞧不出来,只是颜色浓淡才泄露天机.那洗得干干净净的花衫溢出一股皂桷水香气,它刺激着大元娘的嗅觉神经格外兴奋.
  大元却与他娘相反,并不喜欢菊,每每看她时眼神深处还会窜出那么一丝不易觉察的敌意.
  "大元哥,听娘说你在坡上帮莲教师垒坞,我真该早点来,也好帮你一把."菊毛茸茸的眸子盯着他热热地说.
  大元没正眼看她,把锄头往房门口一扔,闷声应道:"嗯."
  他娘马上用眼挖他,懊恼地瘪着嘴巴道:"放个屁都不响,还是男人家呢!我们菊那点配不上你对不起你,见面就黑起个脸皮子.哼,老娘倒晓得有狐狸精放骚气勾迷你的心窍......"
  "娘,莫乱说好不好?我跟菊早晚是一家人,过分亲热你又要骂我是闹春小公狗了.唉,爹死了你就受累心烦,看我那儿都不顺眼."
  大元叹口气坐在门口岩墩上,摸出一张酱黑色的干烟叶在口边润润,慢慢裹起来,线条分明的脸上仍没一点亮色.
  一听这话妇人更气了,挣脱菊的手摇着一头乱发叫嚷道:"你爹是为了省一口米食救你娃儿的命才饿死的啊!没良心的家伙成天跟老娘作对,有菊这么好的女娃不晓得喜不晓得疼,就像她妈只癞疙宝成天想吃鹅蛋!哼,让你闻点儿骚气气就算狗日的运气!......"
  "娘!你......"大元面色紫红脖筋鼓胀,一双粗糙大手把刚裹好的烟卷捏个粉碎,可他生性憨厚又把性情乖戾的母亲无可奈何.
  菊听未来婆婆这些话不止一次了,内心既感到婆婆对自己的关心也为老实的大元抱屈,从不怀疑未婚夫会干出什么野事疯事.至于他憨人干莽事她该咋办?还没想过呢.她隐约明白大元娘说的骚狐狸是谁,但她绝对不肯相信,只当一个性情古怪的寡妇对另一个女人的胡乱猜忌罢了.而那女人在菊的心目中,美丽圣洁得如同一尊观音菩萨,还想供奉起来烧香呢,哪怕一丝不好的念头也是亵渎神灵的啊.
  "娘,大元哥就帮人家出点力,你就说七说八多难听啊.再说莲教师不是那种不清不白的女人,她人好看心眼更好,连我们岩上的人都敬重她呢.娘,你掉起嘴巴乱说,弄得自家儿子不好做人,连我的脸面也没处搁了呀.我求你老人家不为大元哥也为我这要做媳妇的,少去东猜西想好不好?"
  菊把妇人的头轻揽在怀里,轻言软语地劝慰她.寡妇躁乱的心绪总算被她的温柔和风抚平,就眯上眼睑一声不吭了.
  大元这才用心看了一眼菊,流露出一些怜爱神色,目光很快收了回去,他又取出一张烟叶垂头慢慢卷着.这一点带热度的眼光,已让菊相当满足了,觉得有股温润的水流在从心底朝上涌动,休内某些正在发育的部位浮起阵阵躁热.
  她不知该对未婚夫说句什么,抬眼看到一位气质不凡的女干部陪着乡村女教师走进院子来.她们身后一对男孩女孩显得那么天真可爱,情绪一下安定了,欢声道:"莲教师回来啦,今天清明节,我也应该去给炜教师磕个头呢."
  莲从认识菊就对这个纯朴温良的山民女儿很有好感,在这个令自己感伤的日子她虽没有一点忧郁,而她来到这个院也算给灰闷的生活增添了些亮色.
  她淡淡一笑:"菊,上次你托我有县城买块花布,我挑好啦,又素净又耐看呢.菊,花布我就送给你,大元兄弟帮我许多忙,蔡大婶也处处看顾小菁,你每回来也送我这样那样的,我早想送样东西给你了."
  莲说得真诚,大元从她进院子就直愣愣地望着她听到话更显出被打动的样子,菊却一脸羞红黑眼珠一下藏进睫毛丛里去了.
  倒是大元娘马上睁开了眼干涩地笑道:"又让莲教师花钱了!菊,还不快喊谢.两家人一个院坝里头住,有啥不好意思的嘛."
  "谢谢莲教师."菊把头垂在平平的胸前,就像一个在教师面前又怕又羞的小女孩.正气听她们对话的大元嘘出一口浓烟,通身都觉畅快.那个菩萨般的女人对菊的关心,也如和暖春光一样拆射到身上,只感到一种特别的舒服和快慰.
  萍已领着小文和小菁踏上五级青石台阶进入正院堂屋去了,她对姐姐这家农民邻居没多少好感,总觉那几双狡黠卑微的目光无时不在挤榨收入不多的姐姐.可她也没劝阻莲,一个拖带女儿的女人长期狐寂的呆在山村小学,有一家邻居也好啊.如说萍理解莲的处境倒不如说怜悯她的艰难.
  在六十年代的大巴山区,乡村小学大多是安置在当地一个较大的农家院落.这些院落多半是原先地主富农的房宅,经过土地改革合作化到人民公社,它们已从昌盛走到衰败甚至破败了.人们把几间屋子草草弄些透光透亮的牛助巴窗子,再用木块做成黑板桌凳之类的必须的教学用具,安排三五个教师来上课,一座学校就算建成了.每个学校也有个当作操场的院坝,除了师生们集合做操之外,更多的是猪狗鸡鸭的天地,农忙时它被子山民用牛粪水浆过来晒谷堆草,于是整个学校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臭哄哄的气味.
  一个去过万州享受过都市生活的地主小姐,能在这种困苦杂乱的环境中教书度日已相当不易了,萍除了心里暗暗怜悯姐姐之外,还能苛责她什么呢?
  萍曾经下决心改变莲整个生活的.在炜去逝一年后的清明节她赶到巴人村,为祭奠亡灵也为实施一个激动人心的计划.她要姐姐改嫁,和一个刚与农村老婆离异的县武装部副部长结婚.萍看来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莲不但可以马上离开贫瘠的山村,还能享有一个做军人妻子的荣耀.那位副部长曾在萍家见过莲一面,不但满口答应这门婚事,还说了一句夸赞她的话:"莲教师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人啊!"
  这是个许多相貌秀丽的城里未婚女人都求之不得的机会,就不说做副部长妻子的那份荣耀,单是有个安稳可靠舒适富足的家庭也是女人们朝思幕想的啊.
  萍带着这个喜讯来到饥荒刚刚降临正一派惶乱的山村,满以为可以轻松地拯救自己陷入痛苦泥潭的姐姐,不仅让她能逃离哀声遍野的穷山恶水,还能使她在那群县城中的上流女人间稳获一席之地,俩姐妹一起更有鹤立鸡群的自豪感.
  她简直没有料到姐姐一句又轻又冷的话,就叫她一肚子欢天喜地化为乌有,脑子里也像电线短路一样一团墨黑.
  莲说:"萍妹,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和炜热恋八年才结婚,夫妻恩爱铭心刻骨,再说我们还生下了可爱的小菁......改嫁的事我根本没想过,不管那个男人在当什么官......"
  萍哑了很久说不出一句话,只感到自己是一个又笨又蠢又不理解姐姐的女人,在县城里她可以对许多光彩照人的官太太高傲,而在自己这个对爱情忠贞处境艰难的小学教师姐姐面前一直高傲不起来.莲对炜的一腔痴情简直可歌可泣,有些细结萍略略想起也情绪异常以至不敢和姐姐谈爱情家庭夫妻之类女人最关心的话题.
  在巴人村萍过了一个心态杂乱的清明节,和悲戚坚贞的姐姐几乎没有再说什么话,她愿意理解姐姐,而那理解又深深刺激她自己,靠某种她才知道的精神力量支撑方没垮塌下来.
  萍回到县城心情平和多了,那位怀着希望的中年军人听了她平淡叙述,额头眼角的皱纹不自然的抖动几下,带傲然的口气说:"我真是看在你和牛部长的面子上给她一次机会,这年月感情值多少?两斤米三斤面?哼,她要后悔的."
  那位军人气概的副部长说的实话.在大饥荒由北而南的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那些为饱暖生计惶惶惊恐的柔弱女人们已少有为真情而固守贞操的了.县城广泛流传地些因饥饿而导致的荒唐故事中,有一则便是佐证.县中一位容貌较好备受男才子们追逐的年轻女教师,竟因为怕饥饿而将处女之身奉献给了校食堂一个委琐不堪的老厨子,其实老家伙只是每天悄悄塞给她一个米饭团子孙就是这点恩赐,那浑身干枯余火尚旺的老淫棍就有了在她白嫩娇柔的青春躲体上放肆发挥的特权了!事情败露后那们遭受谴责的女人竟恬不知耻地说:"这有啥嘛,人饿得都不想活了,就一个半残废给我个饭团子也肯跟他睡哩."还有个更为野蛮的凄惨的故事:一位在某乡镇招待所做服务员的姑娘,正值二十岁的成熟花季又有几分姿色,为填饱肚皮受南来北往男人的引诱,不免做些以皮肉换取钱粮的勾当.一天招待所来了一位耍拳脚卖草药的江湖客,这家伙靠哄骗在饥馑之年居然吃得一身膘肉.俗话说饱暖思淫欲,江湖客进屋就打姑娘的主意,三五句挑逗话姑娘就乐意上钩还要斩他一下:开价二百元.那年月的两百元可真是个大数目,在荒败的乡村足可买一座房子了!江湖客一口答应掏出一扎十元大票丢给她,姑娘点清钞票并收藏稳妥就跟他上床.殊料江湖客粗壮如驴,吓出姑娘一身冷汗又不能不颤颤承受.姑娘受不住了急忙用手抵当,江湖客在情急中大叫:"撒手!老子再添二百块!"姑娘松手的同时就晕死过去了.当她醒来一看赤条条的下身到处是血,江湖客已离店扬长而去了,枕边倒撒着不少带腥味的票子似乎表明那家伙还有些江湖义气......姑娘捧着那些钱冷泪长流,她在床上足足躺了三个月几百块钱花光还落下了女人最惧怕的病痛.更可怕的是那些尚不懂事的娃娃们见了她就乱叫:"撒手!添二百!"血往心里流她神智也恍惚起来......
  一个县武装部领导当然有条件不错的女人青莱的,他很快娶了县医院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医生,婚宴自然相当隆重.萍不得已陪丈夫去出席,副陪长故意把新娘带到她面前敬酒,似乎是很明白的告诉她:我这位娇小玲珑的处女之身的老婆一点不比你姐姐差!
  萍自己也觉奇怪,每次到了莲姐这个贫寒冷清的家,就忍不住要前思后想,恨不得能将姐姐和炜的爱情故事了解得一清二楚,来填补自己的心魂深处的某种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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